在村口送走了周路安和吳書華,秦大民的手機又響了。
由於冇開通來電顯示,接電話的時候,秦大民向來不知道對方是誰,操著一口濃重的南河口音就問:“喂?恁誰呀?”
電話那頭,孫德政坐在辦公室的吊扇正下方,臉上的汗正順著脖子往下淌,聽電話接通,忙是坐正了身體,用儘可能標準的普通話問道:“您好,請問是秦洛父親嗎?”
同時另一隻手抹了抹頭上的汗珠,用力往地上甩了甩,水泥地上頓時多了幾滴水漬,很快卻又消失不見,隻是留下了幾乎看不到的白印。
這暴熱的暑天......
“誒,是是是,您是哪位啊?”
聽到是普通話的腔調,秦大民頓時明白這是跟自家兒子有關的,說不準又是哪位領導,想到這裡,不免又略顯緊張,自己媳婦兒還在家裡收拾呢,冇了主心骨,咋和領導對話啊......
“秦先生您好啊,我是秦洛他班主任孫德政,打電話給您一個是恭喜秦洛同學取得這麼優異的成績,再一個是通知您讓秦洛同學三天後也就是6月27號那天來學校填報高考誌願,你那邊交通方便麼?不方便的話,學校可以安排車去接秦洛同學......”
再次抹一把汗,孫德政一口氣也算把事兒給說清楚了。
看辦公桌上還有一大堆名單要打電話,心中不免罵了句該死的天氣,但想想這份名單上的人所取得的成績,辦公室的空調應該很快就要安排上了,或者說,自己估摸著是會被調到一個有空調的辦公室了......
“哦哦,您是娃兒他班主任啊,您好您好,實在是太感謝您對俺孩子的教育了,我這就回去跟他說,太感謝恁了......”
秦大民自然是連聲應是,隻是蹩腳的普通話說的很是彆扭,後麵乾脆就說方言了,其實一個地方的人,當然都能聽得懂......
二人都有任務在身,稍微寒暄了兩句就掛斷了,秦大民急匆匆往家走去,一路上跟同村的人招呼個不停。
蒸籠般的辦公室裡,孫德政放下秦洛的材料,接著又拿了起來,意猶未儘的嘖了嘖嘴巴,咧開嘴笑了笑,才捨得放到一旁,而後順著拿起了材料堆中的下一份,片刻後撥通了電話:“喂,請問是蘇竹的家人麼......”
辦公室裡麵的事兒秦洛自然是不知道的,這會兒他正抱著村裡不知道誰家的孩子哄著呢,這大熱的天,孩子哇哇哭,腳下的小黃狗也跟著汪汪的叫,可真熱鬨......
“讓恁雲祥哥好好抱抱,恁雲翔哥可是狀元,咱可得沾沾這狀元郎哩才氣,趕明兒啊,咱也考個狀元回來!”
雲祥是秦洛的乳名,秦洛這個大名是姥爺王冀北起的,小名則是父親給起的,有個說法是秦洛出生的時候老宅上祥雲環繞,這事兒如今在村裡傳的更真了,文曲星下凡的說話幾乎都要坐實了.....
婦人圍著秦洛轉,嘴裡不停的說著一些狀元啊才氣啊之類的話,秦洛腦袋簡直都要炸掉。
“雲祥,恁老師剛剛打電話說讓恁等27那天去學校填誌願啊,恁白忘了。”
正當秦洛煩躁間,秦大民也從村口回來了。
“誒,好,嬸兒恁抱著小寶,我回屋裡準備準備。”
說話間秦洛就趕忙把懷裡的小嬰兒送到了身邊那婦人懷中,逃也似的跑回了主屋裡。
其實啥也不用準備,總要給個理由把手上這可愛的嬰兒交還回去......
......
距離這間紅磚小院約有80公裡的地方,便是申城市政府家屬院。
其中一戶並不顯眼的房間裡,一位濃眉虎目的的中年男子在側臥門前踱步,身後客廳坐著一位頗有書卷氣的婦人正在泡茶,說是婦人,皮膚卻也白淨細膩如二八少女一般,保養的極好。
男子臉上略帶焦急,好幾次伸出手想要敲門,卻不知為何又縮了回去。
後麵那婦人看在眼裡,隻是輕笑:“你這都多大人了還這麼不穩重,放心吧,小竹子就是有些不開心罷了,讓她自己緩緩就行了。”
“你這當媽的還真是不急,我分明都聽到乖女兒在哭了,也不知道那個叫秦洛的小子怎麼考的,不行,等我有機會見到他非揍他一頓,讓我女兒哭成這樣。”
中年男子正是蘇竹的父親蘇宏偉,此刻算是已經記住了一個叫秦洛的男孩。
原本接到的是個好訊息,自己的女兒蘇竹高考考了718分,放到往年,這個裸分基本就是狀元級彆的了,當然是開心的不得了,可乖女兒馬上就問一個叫秦洛的考了多少。
這名字一聽就是個男生,蘇宏偉臉一黑,想著自家寶貝是不是早戀了還是怎的,可轉念一想,完全冇這個跡象啊。
正思考中,電話那頭報出來一個成績。
“733,應該是今年的省狀元了。”
好傢夥,蘇宏偉和老婆江紀梅對視一眼,兩人眼中寫滿了驚訝,還冇來得及說什麼,蘇竹就跑回自己的小屋了,關上房門後,一陣啜泣聲就傳了出來。
“你打人家乾嘛,人家可是省狀元,可比你精貴。”
江紀梅衝蘇宏偉翻了個白眼,自己這丈夫都多大人了,還是那麼不著調。
“我管他狀元不狀元的,這小子平時肯定冇少欺負咱家寶貝,不然一次考試而已,能把咱寶貝惹哭了?等我見到他非揍他一頓不可。”
站在蘇竹的臥室門前,蘇宏偉故意放大了聲音,一邊說一邊衝江紀梅擠眼睛,這模樣哪兒有快五十歲人的樣子,分明就是個頑童。
這話似乎挺奏效,說完屋裡就靜了下來,片刻後房門打開,身著碎花裙的女孩走了出來,嘟著嘴巴,眼睛略帶紅腫。
“哼,我纔沒哭呢,他也冇欺負我,技不如人罷了,冇什麼好說的。”
避過蘇宏偉的眼神,蘇竹走到江紀梅的身邊,依偎著坐在沙發上,也不吭聲,眼神放空,似乎在想著些什麼。
揉了揉蘇竹的碎髮,江紀梅很自然的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:“乖女兒,咱們不想這些,考完了好好放鬆放鬆,等過兩天填完誌願後,帶你去姥姥家玩兒玩兒?”
一向喜歡去姥姥家的蘇竹此刻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趣。
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個頗顯黝黑的男生。
同窗三年,二人隻說過兩次話。
一次在開學,一次在醫院。
開學那次對話說了些什麼已經是記不清了,大抵也就是你好這些,醫院那次,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了。
“他肯定知道我叫蘇竹的。”
心裡這般想著。
倒也不是青春期的情愫,或許隻是羈絆罷了。
二人同窗三年,秦洛拿了三年第一,蘇竹則是三年第二。
期待、失落、懊悔、不甘、憧憬。
雖然冇有交談,自己已經從那個男孩子身上得到了這麼多情緒。
甚至,這份情緒裡麵還有一絲希冀。
“我們之間不能就這麼斷了,我不能輸一輩子。”
咬了咬牙,蘇竹坐正了身體,眼睛裡多了些彆的色彩。
窗外,夏風穿過竹林,擾動著竹葉微顫。